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委蛇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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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 谓我何求(1/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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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空濛,无声浸淫着野草滋蔓的荒芜田地。莒城后方安置百姓的避难处,冯搴正教导着几个垂髫小儿赶工劳作。偶然极目一望,看到远处泥泞的田埂上,一个修长的身影踏过野草和泥泞往这儿走来。

冯搴认出了来人,放下手中事物,将沈遇竹迎进了临时搭盖的草棚下。

沈遇竹将蓑衣挂在檐下,问道:“情况如何?”

“还能如何呢?”冯搴也以同样的简练回答道,“救生不救死。昨夜又走了几个。”

粮草匮乏,首要自然是保障前线出生入死的兵卒,其次是供给尚有余力的青壮百姓,剩下的老幼伤患便只能听天由命、自求多福了。前几日一个女子冒领多份口粮被人捉个正着。她怀抱婴儿,牵着冯搴的袖摆哀泣求恳,说自己腹中饥馑,产不出奶水来哺育幼子,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骨肉在怀中活活饿死。

冯搴低声道:“那个婴儿还没有一只猫崽重,青黄干瘪,饿得直哭,他……他是极努力地想要活下去,只是……”

他不再往下说,疲惫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脸颊。当时是怎样一副伤心惨目的场景,却已然在这不言之中。沈遇竹转目注视着冯搴,见他乱糟糟的须发掩饰不住憔悴之色,眼角通红,脸色蜡黄,便猜到他定然是节俭自己的口粮来接济百姓了。顿了顿,低声恳切道:“冯大人,越是这个时候,你越需要保重好自己,一旦你倒下了,这满城百姓又该仰赖谁来安抚照料呢?”

冯搴知他好意,淡淡一笑,扶着楹柱慢慢坐下,道:“我只怕我也不必撑多久了。” 他注视着灰蒙蒙的雨幕,恹然道:“这几日有传言,说燕国又调遣了十万兵勇增赴前线,誓要灭绝齐国的宗祠。如此危局,谁又能撑得了呢?——靠我们那位站也站不起来的断腿将军吗?”

沈遇竹只觉这话十分刺耳,紧蹙双眉,道:“冯大人,你当真如此想?”

冯搴麻木道:“便只我一人信他又有何用?重要的是这万千军民怎么想?”他两只手臂伏在双膝上,佝偻着脊背望着萧肃的场地,道:“这几日的口粮改用小斛分发,又从粟米变成了糙米,一日一餐,哪里吃得饱呢?民不聊生,难免人心浮动,许多人已然开始重修马车,预备逃命了——你想他们会逃到哪儿去?听说圮殿、无牟等五城也支撑不住,开城投降了,那联军的首领想必是为了邀买人心,对投降的军民倒是秋毫无犯,甚至赈发军粮养活他们——两相对照,你我还能埋怨这些百姓投敌求生吗?”

沈遇竹沉默不语,冯搴眼望远方某处,道:“小杨,我投拜墨门已近十年,舍生取义、死守社稷,我是浑然不惧的。”他静静地说,“但对于这些匹夫匹妇来说,这世上只有一种正义,那便是活下去!”

冯搴的心境十分颓唐,沈遇竹略略宽慰几句,便只能离开了。走过冯搴一直注视着的地方,才看清那荒土上隐隐然坟起一个小包。不知是谁用酢浆花编了一只小花环放在上面。荒芜光秃的田埂上,只有那单薄的红花瓣,长久地在狞厉的冷风中瑟瑟抖颤着。

走过齐军各营,所见所闻,处处都是萧条与消沉。然而最教沈遇竹挂心关切的,却是万众瞩目中心的雒易。

沈遇竹走到主帐之外,听到帐内属将们商议汇报的声响,又一次停住了脚步,默默等候着。这样的情形连日来经历了太多次,即便没有亲眼得见,沈遇竹也能想象出此时此刻帐内的场景。忧心忡忡的主将和粮官们,接二连三地来诉苦或抱怨,而雒易则以冷静从容的气度鼓舞安抚着下属们。他的冷静自持一方面是天性使然,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心知肚明,越是这样前景晦暗的时候,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精力充沛、意志刚强的领袖。

情绪自有其生命,会在人群中繁衍蔓延。主帅始终未改的刚强决心是振奋士气的关键所在。某种程度上,臣民们是在仰赖雒易的意志力而存活、而奋战。所有人都把雒易视为可供依靠的唯一的救星,心安理得地从他身上汲取信心和勇气——可是沈遇竹不喜欢这样。他喜欢雒易的刚强,可今时今日,他却又忍不住讨厌起他的刚强。他知道自己是在怎样压迫着自己、消耗着自己吗?他为什么要任由着这千钧重担全都压覆在自己的肩膀上呢?

一方面,他要应对战况的胶着,粮草的匮乏,种种叵测难明的战局;一方面,他要安抚惊惶不安的百姓,鼓舞犹疑消沉的下属,像呵护狂风中一束火焰一般全力保护着民心和士气——没有人记得雒易自己本身还是一个病痛缠身的伤患。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。只有沈遇竹知道,在这秋雨阴湿的季节,他的膝伤是如何反复发作,他有多少次在深夜冷汗涔涔地辗转醒来,无法再度安睡,索性披衣起榻推敲信报,研判军情……

沈遇竹在帐外侯了许久,终于最后一个汇报的主将也告退,他才慢慢走进帐内。

雒易正在沙盘前凝望地形,听到跫音转过脸来。他看清了来人,虽然什么也没说,但是他身上那股凝神警惕的气息尽数消逝了,取而代之的是松弛下来的散漫和一点倦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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